第二天起个大早,窗外天气不错,蓝天,无云。我和妹妹洗漱完毕,跟爸妈说了一声便出了门。在菜市场口喝了碗胡辣汤便去六厂坐电车,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到了工人新村。
“走那么快干啥,等等我。”妹妹紧赶着跟在我后面,我只好放慢脚步等她跟上,仿佛回到童年,那时候她就像个跟屁虫,天天跟在我后面,不过,自从她上了初中之后就不再跟了。
“康烨现在干啥呢?”妹妹把气喘匀了便问我。
“他高中毕业之后就在六中的校办工厂上班了。”
“你们学校也有校办工厂?”显然,妹妹以为只有技校才会有校办工厂。
“嗯,学校前两年开了个香精厂,几个化学老师搞的。”
“香精厂?”妹妹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那不错啊。”
“哎呀你是不知道,那味儿可窜了,香精浓度高,得稀释了才好闻。”
我们俩东拉西扯边走边聊,路过北大街路口,我拉着妹妹:“走,给你买包瓜子。”路口的这个小铺已经开了好几年了,屋里有两口大锅,老板整天在里炒瓜子,炒好的瓜子盛到一个大簸萝里,用棉被盖着,卖的时候用个小铲斗铲了,倒进用裁好的报纸卷的锥形纸包里,正好倒满,两毛钱一包。平时这个小铺每逢放学的时候就有很多学生围着买瓜子,热闹得很,不过,现在学校放假了,没啥人。
我和妹妹买了一包瓜子,我指指对面的那可梧桐树对妹妹说:“那树下以前有个画书摊,我以前经常在这儿看小画书。”
这个路口别看平时没啥,每年的二月二都有个集,可热闹了,针头线脑调味料不在话下,还有农具、衣服、树苗、羊羔、鸡崽鸭娃。上回有个卖针的,那口才,顺口溜一串一串的,愣是说得个老太太一下买了二十多根针,二十多根啊,得用多少年啊,就那,老太太被他的顺口溜都得半天合不拢嘴,脸上都笑开了花了。
我和妹妹边磕瓜子边走,这条路我走了六年,太熟悉了,哪里有坑哪里有坎哪里下雨易积水都了如指掌。我就跟妹妹讲着曾经在这条路上遇到过的趣事。不一会便到了学校门口,跟传达室的老大爷打了个招呼,说去小工厂找人,他就放我们进去了。
我指着那栋新教学楼对妹妹说:“这个楼是我上初二的时候盖好的,初二初三就是在这楼的一楼上的,高一高二也在这栋楼里,高三搬到后面那个老教学楼里去了。”
“为啥高三要在老教学楼里上啊?”妹妹不解地问。
“为了不被其他年级的同学影响吧,老教学楼里就只有高三四个班。”绕过新教学楼便看到老教学楼了,我指着老楼对妹妹说,“呶,就是那个。”
“够破的啊。”妹妹打量了一下,又转头指着右墙根那栋楼问我,“那是哪儿啊?”
“那是个办公楼,后勤管理部门的老师们在那里办公。这个更老,里面的楼梯和楼板都还是木头的呢。上面两层是宿舍,有郊县来的同学住在里面,每周回家一次。听说还有个宿舍里面住的是西北来的几个学生。”
“西北?甘肃宁夏那边?”
“嗯,这不是回民中学么,八几年的时候教委搞了个啥少数民族支援计划,回中就从西边招了几个学生。听说四中有个藏族班,一个班都是藏族的同学,听说他们上学腰里还别着藏刀呢。”
“四中?京广路上哪个?”
“嗯,就是那儿,我高考的时候就是在那儿体检的,好像教委在那儿。”
正说着呢,听见有人叫我,扭头一看,康烨正冲着我们走过来,我们赶紧迎上去,走近一看不对劲,就问他:“你身上咋那么多土啊?”说罢伸手给他拍土,又见他皮衣的右口袋烂了,就问他到底咋了。
康烨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说:“没事儿没事儿,刚跟人打了一架。”
妹妹一惊:“刚打了一架?”
我也赶紧问:“跟谁打的?咋回事?”一边往周围瞅,没发现附近有人。
“别瞅了,都走了,就几个学校里的小屁孩,放假了不在家好好呆着,来学校玩,来玩就玩呗,跑工厂里瞎闹,说了他们几句,还不服,嘴里不干不净的。我瞅准了其中最壮的一个,俩手拉住他脖领子,右脚蹬着他肚子往后一仰,直接给他蹬飞过去了。”康烨边说边比划着。
我知道他在健身房练过,还学过摔跤,这事应该不会吃亏啊:“那货摔得不轻吧?”
康烨继续拍裤子上的土:“是不轻,不过,我本来想着来个后滚翻骑到他身上的,结果那几个小子一拥而上,我就没翻过来,被他们压在地上了。”
“啊?没伤着哪儿吧。”妹妹紧张地问他。
“没事,来了几个工友拉开了。”康烨甩甩头说,“走,去家坐坐,该吃晌午饭了。哎呀,这皮衣可惜了,今年才买的,回去叫俺姐看看能缝不能缝。”
说着话,我们出了校门拐进学校与家属院之间的小胡同里,康烨问我:“还记得这个小胡同吧?”
“那咋会不记得?天天走。”
“那年马林和王伟在这胡同里堵人家打架,结果堵错人了。堵错就放了呗,他们还打人家一顿。”
“堵错了也打?”妹妹偷笑。
“闲的慌呗。”我和康烨异口同声地说。
我接着跟妹妹讲王伟的故事:“王伟你见过的,别看他不吭不哈的,脾气爆得很。离高考还剩一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下了晚自习他骑车带着我顺路捎我回去奶奶家,在人民路那三角花园对面那儿,跟十一中的几个学生挂了一下,那几个也是高三下晚自习回家的。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个事儿,摔都没摔倒,结果王伟跟那货吵起来了,郭峰看事不对--对方十来个人呢--转眼就不见了。”
康烨听了这话转头问我:“郭峰不像是这么不地道的人啊?”
“嗯,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对方看着是十来个人,其实都只是普通的同学,一看要打架都往后面撤,就有一个跟那货可能关系好一点,站在他身边。王伟跟那货吵了几句,突然就是一脚蹬那货肚子上了,我一看这是开打了,轮起书包兜头就是一下。那货的同学也上来了,我看着他眼睛直往地上撒摸,我也低头一看,正好我跟他之间的铺道砖有一块翘起来了,看来这货是想抄砖头啊,赶紧上前一步踩在砖上和他对峙着。那边王伟已经和那货扭作一团。外面围了一堆看热闹的,都是学生。就听见外面有人喊:谁打人呢谁打人呢。我扭头一看,郭峰领着三个带袖箍的人挤进来了。王伟正跟那货拉扯着,看见郭峰带了人来赶紧一松手往后撤了一步。这时候郭峰赶紧走过来把俺俩拉到一边,那三个逮袖箍的看场子里就剩那俩人了,又喝问了一句:谁打人呢。那货也是个愣头青,他看着这三个人是跟着我们的人来的,以为是来帮忙打架的,不服,就大声说,我打的,咋了。这一下可好了,那三个带袖箍的上去就给他摁那暴打一顿,然后拉走了。”
“噢~~,想起来了,郭峰他哥在那一片联防队里当联防员。那天他哥也去了?”康烨问。
“没有,他哥那天正好不当班,不过那三个人郭峰都认识。要不那三个人过来喊谁打人了,而不是喊谁打架,”
说着说着便出了胡同向西一拐便进了学校家属楼,进家门康烨喊道:“二姐二姐,我的皮衣挂了口,你给看看能缝缝不?”
“你二姐还没回来呢。”是康家老太太的声音,我赶紧叫了一声阿姨。老太太从主屋里出来一看是我,招呼了一声:“大鹏来了,赶紧进来坐。后面这妞是谁啊?你女朋友?”
我赶紧摆手:“不是不是,这是俺妹,从小就是个跟屁虫。”
妹妹嘴一撅:“你才跟屁虫呢。”
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下我妹:“你俩长得是怪像的。来来来,赶紧进来,别光在门口站着啊。”
我们跟着老太太进了里屋,康老师正坐在床边看书,见我们进来打了个招呼,我赶紧上前给老人家请安,倒是妹妹头一次来,有点拘束,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康老师招呼着:“这是你妹?赶紧进来坐呗。”妹妹进来坐在屋子中央的圆桌边的小椅子上,康老师指着桌上的瓜子糖果说:“吃糖吃瓜子,别客气啊。”
此时老太太拎着康烨的皮衣进来找老花镜,康老师就问咋回事,老太太说:“上班的时候挂了个口子,我看看能缝不能缝。”
“才买的皮衣就挂烂了?!”听得出来,康老师有点心疼。
老太太赶紧接嘴:“你心疼个啥,他自己掏钱买的,挂坏了叫他自己心疼去。”
此时康烨也进来了,嘿嘿嘿笑了几声,拎了个板凳坐在桌子边上开始磕瓜子。
“别顾着自己磕瓜子啊,给人家砌点茶。”康老师对着康烨说。
“刚进来的时候才给水烧上,应该还没烧好呢吧。”康烨把瓜子皮扔进垃圾桶,站起身往厨房走,“我去看看。”
老太太此时已经找出了针线,带上老花镜开始缝皮衣:“净瞎操心,看你的书吧。”
康老师嘿嘿笑了两声,我赶紧打圆场:“没事没事,又不是头一回来,我也去厨房看看。” 说罢起身正准备去厨房,康烨正拎着水壶过来:“正好,水刚开,坐坐坐,你们喝啥茶?”
我看墙角有个暖瓶,就拿起来放到圆桌上,打开盖子拔出塞子:“啥茶都中,反正我也喝不出个好赖。”
妹妹自从进屋就没咋说话,此时接道:“就是,俺家喝茶都喝不出好赖,有点茶叶味就行了,和好茶浪费。”
“嗯,喝酒也是,好酒赖酒都是个辣。”我帮着康烨起好一暖瓶水,盖上瓶塞。
“那不一样,茅台和老白干还是有差距地。”康烨一边找茶叶一边反驳。
老太太从老花镜后抬眼看了看康烨说:“就你还喝过茅台呢?”
康烨找出个茶叶桶,又拿出来五个玻璃杯,每个杯子里都抓点茶叶,然后用壶里剩的开水冲了:“就喝过一回,去年大鹏过生。”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想起来了:“那回啊,你们几个真不地道。”转头对老太太说,“我那时候不是在我叔叔家住吗,赶上过生日,我们几个就弄了点菜,买了点酒,在我叔叔那儿摆了一桌,王伟马林王道斌刘军,还有几个,坐了一屋子人。王道斌拿了他爹一瓶茅台去了。结果这几个人耍孬,让先喝那赖酒,最后才喝茅台,等他们喝茅台的时候我已经醉得不行了。”
妹妹听了笑道:“瞧你那点出息,不能喝就少喝点呗。”
康烨说冲着我妹说:“开茅台的时候我还推了他几下,说,快起来吧,喝茅台啦。你猜你哥说啥?”
我妹追问:“说啥?”
我也疑惑地看着康烨,我当时说啥了?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康烨冲我坏笑了一声,又冲着我妹说:“你哥说,别说茅台了,猫尿我也喝不了了。一翻身又睡了。”
看着一屋人哄笑,我赶紧端起茶杯低头喝茶掩饰窘态,谁知水太热又烫了舌头。妹妹看着我这狼狈样笑得前仰后合。康老师和老太太也笑起来。
我赶紧转移话题:“那天都喝多了,刘军那货后来坐在椅子上靠着墙,一口接一口地吸雪茄。”似乎说了别人的尴尬事,我就可以显得不那么尴尬了。
“刘军的脸红得跟猪肝样的。”康烨止住了笑,喝了口茶,有了我这个前车之鉴,他喝谨慎多了,先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茉莉,吸溜溜喝了一口,然后接着说,“马林也是,一喝酒就脸红,王伟是越喝脸越白。”
又聊了一会儿,老太太已经缝好了皮衣递给康烨:“给,以后招呼住,别毛手毛脚的,幸亏这个口子开的不大,地方也不明显。”
康烨翻看了一下:“谢谢谢谢,缝得真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老太太起身对我说:“你们在这坐会,我去买点菜,晌午在家吃饭。”
我赶紧站起来说:“别忙了别忙了,家里有啥就吃点啥吧。”
康老师说:“正好家里也没啥菜了。”说罢下床穿鞋冲着老太太说,“等会儿,咱俩一块去。”
“好,带你去压马路去。”老太太提了个菜篮子在门厅等着康老师。
老两口一出门,我对康烨说:“叔叔阿姨感情真好。”
康烨说:“可不是,还经常一块坐车去人民剧院看电影呢。”
“人民剧院门口的烧饼夹烤羊肉串好吃。”我说了一句,妹妹来了兴趣问:“这的?那一会儿咱去吃吧。”
“瞧你那馋样,啥都想吃。”我斜了妹妹一眼,转头跟康烨说,“俺这个妹妹啊,嘴馋,小时候还跟我抢药吃呢。”
妹妹在桌子下面踢了我一脚:“我吃饺子还给你留呢你咋不说。”
“你还好意思说,吃饺子你光吃馅让我吃皮,煎饺子你光吃皮让我吃馅。”我回了她一句。
康烨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俩就别在那儿互相揭短了,来,去我屋给你们看点儿好东西。”说罢起身带我们去他屋里。
进门正对着的是一张书桌,书桌对面是张双人床,床尾是个大书柜,从墙根到门口了。
“你俩坐床上吧,我这床太大,没地方搁凳子。”康烨说罢便弯腰去写字台下面的斗里翻起来,不一会儿拿出两本集邮册和一个小盒子。我认得那个小盒子,以前来玩的时候他拿给我看过,里面是一颗玉石的印章,我也不懂得玉石的好坏,只知道他那印章里面有个隐隐的“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