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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火车上

看着那轮明月,不禁想起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跟车队去乌鲁木齐,列车行进在沙漠里的时候也看到过一轮红红的圆月。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以为见了飞碟,后来旁边的旅客提醒才知道那是月亮。从来没有看过沙漠中的月亮,还是个满月,苍凉?不是;壮观?也不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今天看到的这轮明月一样,只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不需要什么词汇来形容它。

那趟旅行,曾经跟贾志宏聊过,那是1992年寒假的事情。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六的中午,开过了散学典礼,家在成都及附近的同学已经陆续回家去了,可食堂里并没有显得冷清,相反,各种小聚会正在悄然进行着,有以老乡为群的、有以同车为伍的,偶尔也有一对对即将暂时分别的小情侣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我还是跟我们寝室的几个同学在一起吃饭。

张剑问:“票都买好了吧?”

我答道:“嗯,T8,明天上午,到北京的车,坐到郑州要将近24个小时。”

张剑遗憾的说:“可惜,T8不卖到广元的票。”

我诧异地问道:“为什么啊?”

张剑说:“我去买票的时候那售票员说不卖到广元的,只卖到郑州以远的。”

我恍然:“哦~~,还真没注意这事。”

廖华转头问贾志宏:“贾志宏,听说你寒假要去北京玩?”

“是啊,”贾志宏指了我一下说道:“跟他同一趟车。”

我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不是同一个车厢的。”

邓思俊搭茬说:“没事,到时候找人去换个座位就行了。”

张剑说了一句:“各位回家过年的出外旅游的,别忘了各位兄弟啊。”

我回答道:“那是当然啦,室长大人,回头给你们寄贺年卡。”

离家五个多月,从来没有这么久在异乡呆过,这眼看就要回家了,心情还是挺激动的。星期天一大早,便各自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发,平时喜欢睡懒觉的同学也都显得比平时亢奋了许多,早早的就都起了床。校园里已经有不少同学三三两两的一同搭公交车往火车站赶去。

成都火车站内一拨拨的学生提着行李在候车,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赶在这个星期天返回故乡。我拎着个行李箱,贾志宏则提着个旅行包。

外面依旧在下着小雨,说是小雨,也仅是能打湿衣服,比雾大一点点。

这成都的天气啊,天天阴天,隔三差五就飘这种雨雾,记得刚进校的时候我洗了双球鞋,足足晾了一个星期都没干,一直是潮潮的,后来干脆穿脚上捂干了。刚到校的前俩月,几乎就没见过太阳,何孝云跟我说有个成语叫“蜀犬吠日”,就是说这里太阳比较少露头,连狗都不认得太阳了。确实,好不容易赶上个艳阳天,学校里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满了各种被褥、床单、棉衣,大家都想趁着那久违的阳光晒一晒冰凉潮湿的物件。

走进候车大厅里等车,幸好有同学带了扑克,东一拨西一拨的扎起了牌摊儿,都是在打升级。不同班级、不同年级的也临时凑在了一起,甚至不同学校的同学也凑了几摊,欢呼声、叹息声、埋怨声此起彼伏,倒也热闹得很。

我以前不会玩升级,就只会打争上游,来成都上学没多久,各寝室的同学们都混熟了之后,就有人开始组织打扑克,有玩争上游的、有玩斗地主的、有玩五十K的,最高雅的是玩桥牌的,我们寝室的邓思俊、张剑就很喜欢玩桥牌,我也跟着学了几天,奈何灵气不够,总是学不会。后来,“升级”由于其易上手、娱乐性强逐渐成了主流,从开始的一副扑克的“单升”演变成两副扑克的“双升”,后来还有寝室发展出了三副扑克六个人一起玩的“三升”,甚至曾经出现过八个人一起打的“四升”,不过由于需要太多人一起玩,而且牌太多大家都记不住牌了,“三升”、“四升”都只是昙花一现便消失了。我玩升级主要是凭手气,没办法,脑子太笨记不住牌。后来也有寝室开始支起了麻将摊,但是被学校三令五申地给取缔了。

没打几轮,便听到广播说我们这趟T8次列车该上车了,嗯,人家不念“踢八”,而是念“特八”。于是大家匆匆收起扑克站起来排队。我和贾志宏也拿起各自的行李排到队伍中。

“要坐二十三个小时啊,不知能不能熬得过。”我抱怨了一句。

贾志宏说:“我比你还要多十个小时呢。”

我回道:“你可以睡觉啊,我不行,我坐火车睡不着的。”

贾志宏疑惑地看了我一眼:“火车晃荡晃荡的,正好睡觉啊,你怎么会睡不着呢?”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小坐车就睡不着,汽车也是,能一路盯着外面看几个小时,也不会觉得困。”

贾志宏揶揄道:“怪人一个。”

排队途中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检票进站倒也顺利。

上了车,我们一起到我的车厢,找到我的座位号,我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贾志宏就在我旁边坐下了。等了一会,坐我旁边座位的人来了,一看就知道也是个学生,就是不知是哪个学校的。

贾志宏赶紧站起来问那位同学:“同学,跟你换个座位可以吗?我们俩是一个班的,没买到连座,可又想坐一起。”

那人看了我们一眼说:“哦,可以,反正我一个人,坐哪都行。你到哪啊?”

贾志宏回答道:“我去北京。”然后指了指我说:“他到郑州就下了。”

那人倒是妥利:“正好,我也是去北京,我们把票换一下就行了。诶对了,你的票是哪个车厢?”

贾志宏把自己的票递过去:“7号车厢,就是前面那节,离餐车还近些呢。”

那人接过票,也把自己的票递给贾志宏:“好嘞,给。”在票上瞄了一眼说,“这号应该是靠窗的吧,正好,我就喜欢坐靠窗的座位。你们俩是哪个学校的啊?”

贾志宏答道:“无线电机械学校,你呢?”

那人说:“川大的。好了,我先过去了。”

我也赶紧道谢:“谢谢啊。”

那人回了一句“不客气。”便拎着自己的行李往7号车厢走去。

座位换好了,贾志宏把他的旅行包也扔到行李架上,然后我们把带的吃的和水缸摆在小桌上,这会儿时间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抬眼望去,大多都是放寒假的学生,嗯,差不多算是学生专列了。

还有一些没买到座票的只能站在过道上、列车接口处,而这些没买到座票的大多不是学生打扮,看来寒假期间的车票是优先供应给学校的。偶尔也有几个没买到座票的学生样的乘客,不过由于大家都是学生,互相之间聊得来,很快就能攀成朋友,于是挤一挤也能坐下。

随着一声汽笛声,火车慢慢的启动了,车厢喇叭里传出播音员的声音:“旅客同志们大家好,欢迎乘坐特八次列车,本次列车由成都出发,终点站是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本次列车中途停靠站依次为绵阳、广元、凤州、宝鸡、西安、三门峡西、洛阳、郑州、石家庄,最后到达北京。到达北京的时间预计是明天下午十七点三十分.......”

听到宝鸡,想起我初中时去新疆坐的那趟车的经历,就跟贾志宏说:“老贾,宝鸡的烧鸡是最出名的,上次我去乌鲁木齐,路过宝鸡,就停了几分钟,等车开的时候,满车厢的人都在吃烧鸡。”

“是吗?回头到了宝鸡我们也买一只来尝尝。”贾志宏边说边掏出他买的火车时刻表,翻到T8那一页,“嗯,夜里十点多才到,不知道还有没有卖的。”

我一脸自信的说:“肯定有的,只要有车进站停,那些小贩就会抓紧机会赚钱的。”

贾志宏也点了点头说:“是啊,小贩们赚钱的热情可高了。”

此刻,播音员已经介绍完了沿途的车站,开始播放歌曲。

生活是一团麻

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

生活是一根线

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

......

“这是《篱笆女人狗》里的歌吧,唱了好几年了,咋还在播,也不会播点新的?”贾志宏嘟囔着。

我附和道:“是啊,还是港台歌好听。”

贾志宏说:“台湾的还好,香港歌听不懂啊。”

我说:“我还好,高中就开始听粤语歌,对着歌词听,听多了就懂了。对了,黄家驹的歌不错,那首《光辉岁月》挺好的啊。”

“嗯,确实,黄家驹的歌都挺不错的。现在好像流行郑智化的歌。”

正说着呢,郑智化的《年轻时代》就飘入了耳朵:

喜欢上人家就死缠着不放

那是十七八岁才做的事

衬衫的钮扣要故意松开几个

露一点胸膛才叫男子汉

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

抽烟的样子要故作潇洒

总以为地球就踩在脚下

年纪轻轻要浪迹天涯

哦年轻时代年轻时代

有一点天真有一点呆

年轻时代年轻时代

有一点疯狂有一点帅

蓝色牛仔裤要割几个破洞

......

跟着旋律,我们也一起哼起了这首像是写给我们这些年轻人听的歌。嗯,露一点胸膛才叫男子汉。随着广播中的乐曲,列车开出了成都平原进入莽莽的大山,隧道开始多了起来,有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刚从一条隧道出来就又钻进另一条隧道。车厢内的灯光透过车窗投射在隧道墙壁上,忽明忽暗。

“哎,刚才你说你去过新疆?”贾志宏问。

“是啊,初中毕业那年。”

“你去新疆干嘛啊?”贾志宏不解地问。

“去过火车瘾。”我讪笑着回答。

那次旅行,是1988年7月的事情了,那时初中刚毕业,决定依旧在郑州回中上高中,没有暑假作业,所以日子过得比较闲。

由于幼年时随母亲在老家,而父亲在郑州工作,所以每年都会乘几次火车去省城看父亲,久而久之,竟然有了火车瘾。父亲在郑州工作多年,也认得一些铁路上的朋友。话说,郑州铁路局算得上是个大局了,铁路职工、职工家属、职工家属的家属,家属的家属的朋友,这么说吧,你身边要是没有几个靠铁路吃饭的朋友或邻居,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郑州人。刚好当时父亲有个朋友是郑州到乌鲁木齐列车的车长,于是就托他带我跑一趟乌鲁木齐,同一趟车,跟车队走,坐乘务员车厢,记得那趟来回整整一个星期,就在乌鲁木齐呆了一个下午,中午到的,第二天早上就返程了。

宝鸡,停了十几分钟,然后,车上出现了很多烧鸡,列车员不得不频频提醒乘客:不要乱扔鸡骨头。

阳关,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

玉门,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玉门。

柳园,没有柳树的柳园。

哈密,真有哈密瓜的哈密。

吐鲁番,葡萄熟了。

路上换过两次车头,从郑州出发的时候是电气机车,到了兰州换内燃机车头,后来在柳园站又换成蒸汽机车头。八十年代后期的郑州已经基本看不到蒸汽机车头了,即使是货车也都换了内燃机,而客车都已经换成了电气机车头。

说起那次旅程还是蛮搞笑的,短袖短裤,拿了把折扇,口袋里只带了十几块钱就上路了,尽管十几块钱在当时也算是个大数目了,但对于一个星期的旅程来讲,还是远远不够的。多亏是跟着列车长,火车上吃喝不用花钱,到地方了管吃管住,还给捎回来了几个哈密瓜。说起哈密瓜,以前也吃过几次,都是这位列车长叔叔从新疆带回来的,新鲜的,不似市面上买的催熟瓜,异常的甜,但不经放,得赶快吃,放几天就坏了。

那次去正赶上维族的一个节日,好象是肉孜节?记不大清楚了。大街小巷都没人,集贸市场里只有寥寥几家开业的,吃了盘新疆拉条、十几串羊肉串,那才叫羊肉串,大块大块的羊肉,串在一条一尺来长的钢钎上,香啊、肥啊、嫩啊,比起郑州街头卖的那种串在铁丝上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吃完饭,车长叔叔带我去他的老战友那里,路上经过一个水果批发市场,样品任吃,我就蹲在一个摊位前吃了一整串马奶葡萄,吃到喉咙发疼。而他们呢,则跟老板讨价还价买了三箱水果,葡萄、香瓜、哈密瓜。

来到车长叔叔的战友家,看看表已经九点了,电视里正在播新闻联播。新闻联播不是七点播吗?车长叔叔跟我说:乌鲁木齐跟北京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七点,相当于北京的五点,都还没下班呢。所以新闻联播就延到九点播出了。

晚上睡觉要盖被子,真是应了那句话: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哎呀,说起西瓜,新疆的西瓜真的很甜,而且由于空气干燥的原因吧,虽然夏日的阳光下很热,但阴凉地里还是很凉快的,于是当地人都把西瓜放在床下,拿出来的时候摸着是冰凉的,吃起来也很清爽。那时家里有冰箱的还不多,我们那里一般都是把西瓜放在水里尤其是井水里,先冰镇一两个小时。后来有了冰箱,就再也没吃过“天然”的西瓜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起床,十点上车返回。来回整整一个星期。

“你可真有瘾啊,往返一个星期,就为过火车瘾。”贾志宏一边剥花生一边说。

“现在想想当时挺傻的。”我也剥了颗花生扔嘴里,“听说那趟列车以前发生过几次旅客跳车的事件。”

“跳车?”贾志宏不解。

我答道:“是啊,在茫茫的沙漠里跑几十个小时,两边不要说村庄了,连树都没有,只能看到路基上固沙种的小灌木丛。有些本来心理就有些疾病的旅客,憋的时间久了就犯病了。”

“哦,这样啊。”

“嗯,我以前还做过一次过车瘾的事情,忘记是哪一年了,也是初中放暑假的事。跟着一个车队去武汉,来回三天,在长江坐了趟轮渡。都说黄河黄,长江的水也是黄的嘛,只是没有那么黄而已。”

“那你去了黄鹤楼了?”

“没有,带我去的几个人都说他们去过了,没啥好看的,让我自己上去,我想人家都不去,就我一个人去,还得让人家等我,于是就没去了。”

“那太遗憾了。”贾志宏摇摇头。

“武汉的热干面真好吃,还有小米粥,绝配。”回想起武汉的热干面和小米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瞧把你馋的。我们那儿街上也有卖热干面的,不觉得好吃啊。”贾志宏一脸不解地说。

“那是你吃的不正宗,武汉的热干面好吃得很。”

正聊着,对面的两个学生模样的开始憋不住了,搭茬要开摊打升级,于是我们四个人开始大战,直战得昏天黑地。嗯,真是昏天黑地,不知不觉的天就黑了。中途各自用各自的缸子泡了方便面,吃完继续打。

火车三点多的时候过了广元,算是快要出四川了,行驶在秦岭山脉中,山上依然是灰绿灰绿的,忽然转过一个山坳之后,两边的山上却没有了绿树,取而代之的是白晃晃或灰区区的石头,有时经过一座大桥,桥下也只有乱石嶙峋,却没有河流的模样。看来,用秦岭淮河来划分南方北方还是有道理的,至少,在冬天,秦岭以南还能看到青草和绿树,而秦岭以北,到了冬天就到处光秃秃的。

火车在凤州停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上来了一些旅客,这回上来的就没有学生模样的人了,多数是一些农民模样的人。

有一对老夫妻在我们的座位边放下担子,靠在座椅腿边坐下了。

“那个老大爷似乎有点不舒服的样子。”对面一个同学小声说了一句。

“嗯,可能是生病了吧。”贾志宏看了一眼说。

“哎,老大爷,你是不是生病了啊?”我扭头问老大爷。

老大爷旁边的老大娘看我们询问,就乌拉乌拉地回答我们,可我们都听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后来连比划带猜的,大约知道老大爷可能是感冒了,浑身乏力、发冷。于是贾志宏就问我有没有感冒药。

我说:“我这个常年感冒的人当然随身带着感冒药啦,只是,这药好像没啥用。”

我就站上座位在行李架上的行李箱中掏,很顺利地掏出一盒感冒药,看了看药盒,上面写着每次两粒,我就抠出两粒递给老大爷,贾志宏把自己的水缸端过来递给老大爷。老大爷此刻面无表情的,虽然努力地想表现出感激的样子,但由于病得有点重,始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老大娘赶紧接过药和水缸,喂老大爷吃了药,把水缸还给我们,千谢万谢的。

我对面的同学站起来想把座位让给两位老人,老大娘怎么都不愿意坐,他也只好作罢。

火车又走了一段,就见老大爷开始解棉袄的扣子,想是要脱棉袄吧。我们赶紧阻止他:“老大爷,刚吃完药,这感冒了就得发发汗,千万别脱棉袄,要是再被风吹了就麻烦了。”

老大爷似乎明白了我们的用意,没有再脱棉袄了。

夜里十点多,终于到了宝鸡。

“哎哎哎,贾志宏,到宝鸡了。”我捅醒了正靠着椅子背睡觉的贾志宏。

“到了啊,卖烧鸡的呢?”贾志宏还没完全从睡梦中回过神。

“外面就有一个啊。”我指给他看。

正好,我们车窗外正有一个推车卖东西的,小车上有泡在盆里的茶叶蛋、煮在锅里的玉米,热气腾腾,小车的玻璃柜里则摆了不少烧鸡,一个个堆在一起。

贾志宏和对面的同学合力把车窗推上去:“烧鸡多少钱一只啊?”

“十块钱一只,茶叶蛋一块钱俩,啤酒饮料都有啊。”小贩职业性的叫卖声马上传进了车厢。

“给我一只烧鸡。”贾志宏冲着小贩吆喝了一声,回过头来找钱。对面的同学则买了几个茶叶蛋和几包零食。

贾志宏递了钱给小贩,小贩接过钱对着车上的汽灯左看右看,又用手搓了半天才收下。这时又有别的乘客跟他买东西,小贩又忙着招呼其他人。

贾志宏一看,这不对啊:“我都给了钱了,你咋不给我烧鸡啊。”

吵吵闹闹间火车已经鸣笛,眼看着马上就要启动了,小贩才不紧不慢地从玻璃柜里拿出一只烧鸡,抓着鸡腿递了上来。此时火车已经缓缓启动,贾志宏赶紧伸手去抓,却是抓住了鸡头,往回一扯,鸡头竟然被扯了下来。一愣神的功夫,火车已经提速了。

“那货使诈,你看你看。”对面的同学指着窗外喊,“那烧鸡的脖子本来就是断的,中间插了一根筷子。”

“他妈的,竟然这样坑人,太黑心肠了。”贾志宏气得直跺脚,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车已经开了,总不能为了一只十块钱的烧鸡跳车去跟他理论吧。

“算了算了,这下算是长见识了,只当花钱买个见识。”我只得这样安慰他,看着他手里攥着的鸡头,却又实在憋不住想笑。

“太可恶了,十块钱啊,不是个小数啊。”看来怒火没那么容易熄啊。

“得得得,哪儿还省不出这十块钱啊,气坏了身子就更不值了。”对面的同学也好言相劝。

“我×××,我×××××××。”贾志宏实在气不过,把头伸出窗外冲着渐远的站台大骂了几句,却又被寒风给吹回来了。

这下睡意全无,我看着那只鸡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歹你也得了个鸡头。”

“哼,十块钱买个鸡头,真是气死人。你还笑。我不吃鸡头,给,你吃吧。”贾志宏把那只可怜的鸡头递给我。

“我也不吃鸡头啊。”我忍住笑推搡回去。

此时那位老大娘也早被我们的吵闹声吵醒,看着贾志宏手里的鸡头憨笑了两声,从怀里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馒头递给贾志宏,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些什么,大概是以为贾志宏是饿了,所以要送给贾志宏一个馒头。贾志宏赶紧推辞说:“我不饿,我不饿,我只是气那个卖烧鸡的骗我。”

老大娘还是坚持要把馒头塞进了贾志宏手里,贾志宏非常感动地看着老大娘,又看看了小桌上的东西,拿了两个桔子递了回去。老大娘又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接下了桔子,剥了一个喂给老大爷吃。老大爷此时的状态比开始的时候要好很多了,看来这药还是管用的,可为啥我吃着就没啥效果呢,许是吃多了有抗药性了吧。我把剩下的那一板感冒药也递给了老大娘:“老大娘,这剩下的药也给你们吧,每次两粒,嗯,两粒,每天三次。”连说带比划的,最终确认老大娘明白了我的意思后才又坐回来跟同学们聊天。

这件事后来被我们戏称为“宝鸡头事件”,在这半个车厢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甚至有好事的乘客特意赶过来瞻仰那只鸡头。大概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兴奋劲过去了,一个个又都开始打盹犯困,而我呢,一如以往,坐车睡不着觉。对面的两位,一位开始磨牙,口水都流出来了,另一位开始打鼾,节奏感还挺强的,差点打出首曲子来。我掏出自己的单放机,按进一盘磁带,挂上耳机开始听歌。

一双小心灵 好比小溪流 无邪童年时候

清水般心头 你有我我有你向这世界探首

期求能共你一起地飘 找到梦中所有

汹涌的急流 数不清的支流 要我与你以爱奋斗

经多少关头 偏偏不肯低头 我说过有了你很足够

然而无论共你一起飘 于世上多久

终于也默然分手

尘世是洪流 什么都冲走

无论我多么的想捉紧你手

难再问缘由 期望挽留

尝尽这一千一千杯苦酒

还是要一天一天地飘走

仍冲不去心里愁

各自沉浮

清清的溪流 消失于汪洋 从无停留时候

一点点清纯 几经几经飘浮 却也怕终于不可拥有

回头无论共你一起飘 于世上多久

终于也默然分手

高中年代就爱听谭咏麟和张学友的歌,所以粤语歌也还听得比较惯。

半夜时分,火车到了西安,两位老人起身下车,我帮他们拿了行李走出车厢,目送着他们上了出站的天桥。我则点起了一只烟,站在车厢门口呼吸一下新鲜的冷空气。

“快点抽啊,别误了火车。”列车长下车巡视,看到我在车门外抽烟,好心地提醒我。

“好的,抽完这支就上去。”我答道。

“你也是学生吧。”这时从车厢里又下来一个小伙子。

“嗯。”我掏出一支烟递过去,他接了,掏出火柴要点,我把我的烟递过去给他点上。

他抽了一口说:“我也是,我回石家庄。”

“哦,我回郑州。”

“郑州,快到了吧。”

“嗯,列车时刻表上写的9点到,不知道会不会晚点。”

“应该不会,到这里时间正好的。”

“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成都科技大学的,你呢?”

“哦?我是无机校的,无线电机械学校。我有个中学同学也在成都科技大学,他买的是明天的票,哦,已经过12点了,应该说是今天的票。”

“我们学校人多,票不好买。”

一只烟抽完,我们上了火车,各自进了自己的车厢。

挂上耳机继续听歌,晃啊晃的,磁带翻了几次面,单放机都快没电了,天也快亮了。陆陆续续开始有乘客睡醒起来,车厢里慢慢恢复了活跃。

“咦,那两位老人呢?”贾志宏揉着眼睛问我。

“哦,他们在西安下车了,我帮他们提的行李,那老大爷看起来好多了。”我回答他。

“走,去洗把脸。”贾志宏把牙刷毛巾拿了出来。

我也从行李里翻出牙刷和毛巾,拎着缸子跟着一起去车厢头上的洗漱间。那里已经有人在排队了,两个水龙头沥沥啦啦的滴着水,好不容易接满一缸,后面的赶紧把缸子伸过去继续接,十几个人挤在一处呼呼啦啦的刷呀洗呀,冰凉的毛巾糊在脸上,一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就冒了出来。

“呃~~~~”,几乎每个人都要发出这么一声。

洗漱完毕回到座位上,对面的两个学生也醒来了,见我们回来,他们也拿起牙刷毛巾去洗漱,可没过一会就又回来了:“妈的,没水了。”

“我们刚才去的时候就快没了,要不你们去那头看看。”我指了指车厢另一头。

他俩又去另外一头,这次没有那么快回来,看来那头还有水。

快七点的时候火车进了洛阳站,站上也有不少卖东西的,这次贾志宏学乖了,直接跑下去买,不过差一点耽搁了上车,在火车就要启动的刹那才蹿进了车门。手里拿着几包饼干、方便面回到座位上。

“这下没被人坑了吧。”我笑笑地问他。

“那是,我亲自去买的,他敢坑我我就揍他。”贾志宏握着拳头晃了晃。

“嘿嘿,真要打起来你就走不成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能在火车站上卖东西的,都是有路子的,你要是惹了他们,估计没啥好果子吃,至少,火车你得误了。”

“唉,真是的,啥世道啊这是。”贾志宏摇摇头感叹了一句,“对了,下一站就是郑州了吧?”

“是啊,还有两个小时就该到了。”

“走,去泡面去。”贾志宏把方便面倒进缸子里,撒了调料。

“你去吧,我不去了,马上就到了,回去先找个地方喝碗羊肉汤,那才暖和呢。”

不一会儿,贾志宏端着缸子回来了:“泡方便面的人太多,水都烧不开的,温温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泡好方便面。”

“那就多泡一会呗。”

“你们郑州有啥特色小吃吗?”

“特色小吃?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得有人说郑州过去并不是个大城市,只是京汉铁路修好之后才逐渐长大的。由于地处中原要冲,交通便利,南来北往的人比较多,所以很多外地的小吃纷纷落户郑州,比如拉面是兰州过来的、糊辣汤是逍遥镇过来的、烧鸡是道口过来的。”

听到“烧鸡”二字,贾志宏一脸气愤:“别跟我提烧鸡,烦。”

“好好好,不提烧鸡。郑州有个筒子鸡,马裕兴的筒子鸡似乎是郑州特有的。真正郑州特色的应该是烩面吧,记得那年去开封玩,离郑州只有百十公里,竟然都没有烩面。嗯,开封的包子据说不错。”

闲扯了个把小时,火车速度慢了下来,车窗外已经开始出现楼房,看来快到郑州了。起身收拾行李,这才发现在这一站下车的人还挺多,估计其中有不少是要在郑州转车的。是啊,地处京广、陇海两大铁路干线的交汇处,郑州火车站永远都是忙碌的。这忙碌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乱。据说广场上有很多小偷、骗子,还有一种“掂包”的,其实就是小偷,但是不是那种偷别人口袋里的东西的,而是趁人不注意拎走别人提包的。不过,据说这些小偷、骗子之流的,随身都不会带刀,因为一旦被抓,要是在身上被搜出凶器,性质就不同了,所以他们也都还遵守着这条算是底限的原则吧。

说起小偷,我上初中的三年可是没少见。那三年我是乘电车上学的,每天早上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出门,那么早去坐车的以学生居多,偶尔也有赶火车或汽车而起早的,相对来说还算安静。回来的时候车上可就乱七八糟了,放学的、下班的、办事的、去逛街的、走亲戚的、去医院的,什么人都有,经常能看到小偷作案的现场直播。当时还小,完全没有要见义勇为的想法。曾经眼睁睁的看到有个小偷偷了个钱包,站在后门台阶处数钱,数完钱把钱包扔在车厢里,然后到站下车了。

说起电车,那时候最常坐的是101路电车,长长的两节车厢,中间是一种类似手风琴的东西连接,连接处的车厢里面地板是一个大大的铁盘,两侧还各有一张弧形的长椅,每张弧形长椅大概能坐三四个人吧。在电车的前面那节车厢顶上有两根长长的“辫子”,“辫子”搭在上面的电线上。那电线可能是分区域独立供电的吧,经常在经过某些特定的地方时能听到电车停电时发出的嘀嘀嘀的警报声。有时候前面堵车或者修路,车辆需要借道过去的时候,由于“辫子”不够长,于是就能看到两个售票员下车在后面跟着跑,当“辫子”快要够不着的时候,两人就拉下拴“辫子”的绳子跟着电车跑,车辆滑行过去然后拐回原车道,售票员再把“辫子”搭回到电线上。那时我每天清晨从101路电车在国棉六厂的总站出发,经火车站到工人新村下车,如果再坐两站就是它的终点站紫荆山百货大楼了。

在那三年里曾经遇到过一件比较惊险的事情,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乘电车去学校,当车走到福寿街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喊着火了,当时我坐在车厢后部,抬眼一看,就见驾驶位旁边的那个鼓起来的地方有火苗在往上蹿,能有半人多高。一转眼的功夫,司机不见了,驾驶室的门却开着,看来,司机是先跳车了,但是车还在往前跑着呢。也不知是谁拧开了车门的紧急开门扳手打开了车门,乘客们一个个往下跳,到我的时候刚犹豫了一下,就被后面的乘客给推下去了。幸亏冬天穿得厚,当时的车速还不算快,仅仅是擦伤了手。当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电车已经撞上了前面不远处路边的电线杆上了,似乎没再看到火了。由于摔了一下还是有点晕,没敢靠近前去看。下午放学回来坐车经过那个地方,出事故的电车已经被拉走了,被撞的电线杆还没处理,裸露了半米长的钢筋,电线杆已经错位,如果不是里面的钢筋,估计就直接断掉倒了。

火车终于停下了,我拎起我的行李箱,随着人流走下车厢,贾志宏也跟了下来,我们在站台上又聊了一会儿,无非就是互祝新年快乐、一路平安之类的。到了火车要开的时候,贾志宏回了车上,我冲他摆了摆手,拎着行李走出了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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