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叶锋吃完午饭,我们一起来到附近的西泠茶社,要了一壶茶,叶锋熟练地摆弄着茶具,不一会,一壶铁观音已经泡好了:“你是怎么想起来要来找你那个同学的啊?”
我端起叶锋放在我面前的那杯茶闻了闻:“嗯,好香。”轻啜一口,“二十年没见的同学啊,93年毕业后通过几次信,后来就音信全无了。今年学校要搞百年校庆,王雪同学建了个Q群,把所有同学都找到了,就差贾志宏了。”
叶锋问我:“王雪,名字听起来挺美的,是个美女吧?”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那是一男的,跟我一个宿舍。”
叶锋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有男的叫这名字啊。”又呷了口茶说,“二十年前的同学,能理解。”
我苦笑了一下说:“呵呵,你理解不了,你现在的阅历还没到。”
就在上个月,一大早收到李老师的QQ留言,这个李老师啊,三五七年不冒个泡,还以为她都不上QQ了呢。她说王雪建了个Q群,成都的几个同学想趁今年学校举办百年校庆的机会搞一次聚会活动。于是我就加进去了。我入群的时候看了一下,已经有二十几个同学在群里了。
同学们见我进群,纷纷表示欢迎,梁亮说要报手机号,方便联系,我就把手机号发上去了。只过了不到5秒,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佛山的号码,我在佛山没业务啊。接了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黄坚强,这哥们第一时间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他问我要不要回成都,嗯,是用了个“回”字。我不是很确定是否能去,于是就说可能去不了吧。
后来班头姜涛也打电话来问,听我口气不是很坚决,就劝了好一阵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Q群里不时有人发上来过去的照片,有塔子山公园野炊的,有青城山划船的,有毕业答辩的,有足球赛合影的。这一张张照片逐渐唤起了我的回忆,已经断了二十年的念想,本以为他们只是我这平凡一生中的平凡过客了,却不曾想,他们在我心中竟然会扎下了如此深的根基。这一群人哪里是过客啊,根本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我一定要回去,跟失散多年的家人团聚,哪怕只有寥寥数天的时间。
“也许吧,等我到了你这把年纪,兴许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叶锋苦笑着摇摇头说。
“什么叫我这把年纪,我有那么老啊?”
“哦对了,你现在没在老张那儿干了,今后有啥打算啊?”叶锋又沏好了一道茶,各自倒上。
说到这个问题我也头疼,自打从那家公司辞职出来之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项目做。“还没想好,应该还是往技术方面走吧。这次百年校庆,去成都跟老同学们聚聚,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启发。”
“不急,慢慢来,总能找到合适的项目做的。”叶锋宽慰了我一句又问道,“对了,你们同学现在应该都是计算机行业的专家了吧?”
“哈哈,哥以前可不是学计算机的,这个专业是后来在电大学时学的。”
“那你以前是学什么专业的?”
“工模具设计与制造。”
“kao,你学模具的应该很好赚的啊,怎么转计算机了呢?”
“别提了,当年我们毕业还包分配的。”
“这么好,还包分配啊。”
“好什么好啊,分的也不是啥好单位。我被分配到郑州一家国营工厂,那个厂对模具没啥需求,我在车间实习了一年,天天拧螺丝,一年后转正,就到办公室当个小技术员。后来觉着中专文凭有点弱了,就想着去上个电大啥的弄个大专文凭。于是就去考了成人高考,本来报的是机电一体化,想着这专业好歹跟机械也沾点边,以前学的东西不至于全扔掉。谁知道去报到的时候招生办的人拿个表指给我说:你看,报机电一体化的就六个人,考分够线的就俩,学校不打算开这个班了,你换个专业吧。好嘛,就只有俩人,是开不了班了,那就转专业吧,挑来挑去,就换了个计算机应用。”
“转亏了啊,你看现在做模具的多赚钱啊。”
“呵,也没啥亏不亏的,我那时在学校学的那点东西,在国营厂呆了四年也没用上,就基本上全忘光了。98年南下深圳打工,我们老师就劝我还是放弃模具吧。”
“你们老师?”
“是啊,我们班主任,我们那届毕业后没两年她就离开学校了,好像在厦门还是石狮做过一段时间,然后去了深圳,跟她老公一起,刚开始也是打工,后来自己开了公司。我到深圳的时候多亏了他们照顾。”
边喝茶边聊天,时间过得倒是挺快,两壶茶喝完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那家公司也该上班吧。叶锋去结了茶钱,我们一起走去永红模具厂。
跟门卫说明白我们的来意,门卫用异样的眼光看了我们好一阵,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应该是内线电话吧。
“喂,赵科长吗?门口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找一个叫贾志宏的人,他们说跟你联系过的......哦,好......好好好。”
挂下电话,门卫递过来一个登记册说:“先登记一下吧。然后去办公楼二楼找赵科长。呐,就是那栋楼。”说着,他半截身子探出窗子,手指向大门内正中间的一栋四层楼,“上楼梯,左手边第二间就是了。”
“好嘞,谢谢。”我们填好登记资料顺着门卫指的方向走向办公楼。
上到办公楼二楼,左手边第二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上前敲了敲问道:“赵科长在吗?”
“在,我就是,进来吧。”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应道。
推开门,只见办公室里靠窗的墙边有四张办公桌两两相背,此时只有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妇女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上,看到我们进来,她抬头望向我们说:“李先生是吧?你们是来找贾志宏的?先坐一下,我先忙完手里的活,很快的。”
“没关系,您先忙。”客气了一句,我和叶锋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下。
等了十几分钟,赵科长总算忙完了手上的事情过来招呼我们:“不好意思啊,手上事情有点多。”
我赶紧站起来:“没关系没关系。打搅你了,该我们说不好意思的。”
赵科长说:“贾志宏离职比较久了,他的档案已经封存了,还得麻烦你们跟我一起去档案室找一下。”
“好的,没问题。”我问了一句,“档案室在哪?”
赵科长说:“就在上面四楼。”
我们一起来到四楼档案室,这档案室有一间教室大小,中间紧紧的排着一排高大的档案柜,一个挨着一个,每个档案柜冲外的一侧都有一个转轮,转轮上边贴着一张A4纸,纸上打印着一些类似目录的文字,大概是档案柜里存放资料的清单目录吧。
叶锋问了一句:“这档案柜都挨着的,怎么打开啊?”
只见赵科长径直走到左侧第三个柜子前,仔细看了看目录,指着上面一行字说:“应该就在这一排了。”她手指的那一行写着:人事资料1991~2000,想是这里放的是1991年至2000年入职的所有人的人事档案吧。
然后赵科长逆时针转动转轮,左侧的三个档案柜便缓慢地向左侧墙壁平移过去。
我不禁咂舌:“真先进啊。”
档案柜停止移动时,三号柜和四号柜之间出现了一条能容下两人站里的通道。档案柜显露出的那一面上是一排小门,每个门上又各自有标签,似乎是按拼音顺序排列归类的。果然,赵科长打开一个标了J字母的柜子门,开始在里面翻找。
翻了一会儿,赵科长取出一个文件袋,冲我招了招手:“找到了,就是这个。”
我和叶锋赶紧走过去,赵科长掏出文件袋几页纸,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贾志宏离职前的住址:厦门市思明区卧龙路西路5号三栋12号。
“卧龙西路?我知道在哪儿。”叶锋掏出手机拍下了地址。
“就是卧龙山那边。”赵科长又翻了一下,看没有更多有用的资料了,就把文件装回文件袋放进了柜子里。
“那我们就赶紧去找吧,兴许他还在。”我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真想立刻过去,想想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马上就能见面了,溢于言表的喜悦,看得叶锋直摇头。
“谢谢赵科长,我们这就去找他。”叶锋峰冲着赵科长道谢。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跟赵科长道歉。赵科长摆摆手笑道:“赶紧去吧,祝你们顺利找到贾志宏。”
出了永红大门,上了叶锋的车。
“不用导航了?”我系上安全带问叶锋。
“不用,那地方我熟,每年那个土地公庙都有集会,我一年能去三四回呢。”
“那就好,走起。”
没过多久,车子便停在了一个小巷口上,叶锋转头对我说:“就是这里了,边上有个土地公庙,卧龙山土地公庙。”
我看着巷子里的斜坡路疑惑地问道:“卧龙山?这里,也算是个山?”
叶锋耸耸肩:“可能这里以前是个小山包吧,现在都已经被高楼淹没了。”
顺着土地公庙前的斜坡小路往上走,5号三栋,倒是好找的很。
停好车,走进门洞,这是那种每层只有两户人家的老式住宅楼,楼道狭窄而昏暗,12号应该是在六楼了。
才爬到四楼,叶锋就有点喘了:“你这同学怎么住这么高啊?累死我了。”
我也有点喘:“还好吧,我家也住六楼。”
叶锋回了一句:“kao,这也是你们学校的传统?唉,你住六楼的怎么也爬得喘成这样?”
我摇了摇头:“上年纪咯~~~,岁月不饶人啊。”
叶锋揶揄道:“呵呵,到缺钙的年纪了?”
我不禁苦笑:“去你的。”
上到六楼,门牌号12,在右手边。喘定,按下门铃,三声之后门开,一张肥脸出现在防盗门后面。
肥脸问:“你们找谁啊?”
我问:“请问,贾志宏是住这里吗?”
肥脸疑虑地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贾志宏?不认识。”说罢就要关门。
叶锋赶紧用当地话说:“唉呀呀,别关门啊,我们去他公司找了,他公司的人说他住这里的。”
肥脸不耐烦的说:“我们住在这里快十年了,这整个楼里都没有姓贾的。”
“谁啊?”这时从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了。
肥脸转头冲屋里说:“来了两个人,说找一个叫贾志宏的。”
“哦?这名字有点熟,让我想想。”一个身穿家居服的中年女人来到门口,“想起来了,这套房以前是贾志宏住的,后来他辞了工作,房子就还给厂里了,我们是在公司房改的时候买下了这套房子的。”
叶锋赶紧问那中年女人:“那你知道他辞职之后去哪里了吗?”
中年女人此时已经走到门口:“好像是回老家了,听说他老家是甘肃的,有亲戚开了个厂请他回去帮忙,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我有点失望,但还是向他们道了谢:“谢谢,打搅了,再见。”
下楼的时候叶锋问我:“回老家了哦,咋办?”
掩饰不住的失落:“还能咋办?去他老家找。”
叶锋有点吃惊:“kao,真行。你知道他老家在哪吗?”
我努力搜索记忆:“记得,以前通过信,应该是甘肃省静宁县普陀巷。算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吃晚饭吧,顺便订个房间休息一夜。”
趁叶锋开车找饭馆的当,我用手机上网在附近订了一间快捷酒店的单人房,并订了第二天早上去兰州的机票。
吃完饭,在旁边一家超市买了瓶竹叶青、一包淮盐花生,两人去了酒店,边喝边聊。
东拉西扯了一通之后,叶锋说:“聊聊你们之间的故事吧。”
我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又续上一杯,并给叶锋也满上:“嗯,两年,故事挺多,最难忘就是那次我们俩骑车去西岭看雪山。”
叶锋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西岭?雪山?是那个窗含西岭千秋雪的雪山?”
“对。”我放下杯子,脑海里闪现出记忆里夕阳斜照下的西岭雪山。